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访青花技艺的传承人孙新

席丹妮(以下简称“席”): 您从1978年开始做学徒,学习青花仿古瓷,那段经历回忆起来,记忆深刻的是什么呢?

孙岦新(以下简称“孙”):学徒的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每天早上到单位去烧开水。那个时候每天都要重新生火,因为是烧煤球。在这之前还要打扫卫生,我就安排两件事一起来,等卫生做好后水也烧开了。当自己的师傅来上班的时候,我就会得到夸奖,自己感到很光荣。其他师傅们也会夸某某某的徒弟真不错。我的父亲也在工厂里上班,他老人家也因此觉得脸上有光。这个第一件事,是我学到的第一件事。统筹方法做事、尊敬师长、勤力不松懈,这些东西貌似跟学艺无关,却奠定了我作为一个瓷艺从业者的地基,很宽大。

初学绘画时是比较枯燥的,我们每人拿一块砖型釉坯,反复在上面画,画满之后用刀片刮掉,继续画。我们最初学的是画釉下五彩线条,画之前要自己把颜料搓好。画釉下颜料是非常难的,因为它不同于釉上彩的绘画原料。因为是在素烧后的坯胎上画,颜料一会儿就被吸住了,线条故尔画不流畅。但是我们必须画好。那个时候是画铁线描。每根线条还要像钢丝一样的有立体感,并要求像掐丝线条一样立在画面上。在瓷胎上画,还有器物造型面的起伏,要画好一根线条,必须屏住呼吸才能把线条勾好。当时我们瓷厂美术试验组里面,几乎每个画铁线描好一点的老师傅都有哮喘病,你可以想象这个屏住呼吸到了什么程度。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肯学,太苦了。可没有这个功夫,你要画好,那就只能糊弄外行人了。

我练习的时候,父亲总会悄悄在背后拔我的笔,检查我是否在认真、用力画。他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就会挨揍。那时毕竟年龄还小,贪玩的时候就会不干活,和学徒伙伴们凑一起聊天。父亲不满意的话会给脸色看,甚至斥责。我不会总让他斥责的,这些被父亲监督的时间,慢慢积累起来,不知不觉成就了我。那个时候练习勾线时间不到一年,手指固定笔的位置就结成手茧,所以我可以说自己的基础还是很扎实的。

这种枯燥的学习经过了三年之后,要出师了,这之前必须要经过一次考试。那时候就是考勾线和汾水。考前坐到桌前时,我心里噗噗直跳,怕考不好,我心里还是很重视荣誉感,深怕丢了师傅的人,也丢了父亲的脸,更对不起自己。我得了满分。这是我学徒生涯的句号,我自己觉得自己画得还比较圆。

席:可以介绍一下在风格和技巧方面对您影响至深的师傅吗?

孙:在陶瓷绘画仿古这一块对我影响较深的,首先是我姑姑。我们家是陶瓷世家,世世代代都是做瓷器的。我姑姑会把她的经验手把手地教给我。我另外一个小叔叔孙小平也是仿古高手。他做的明清东西几乎乱真。所以在学习仿古瓷这一块,我的条件得天独厚,他们对我的影响都很大。我的三叔孙志卿是青花仿古料的配置高手,关于绘画的青花料年代识别,他传授我很多经验,他们从长期的仿古生涯里积累起来的宝贵东西,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,所谓传承,就是这样的吧。我觉得我的笔下,其实是好几代人都在。

我父亲他很有眼光,他不光让我学传统手艺,也鼓励我学习中国画。这对我的现代青花创作有很大的影响。教我中国画的老师叫傅周海,是陆俨少先生的学生。他对中锋用笔的理解,对我启发很大。一开始我学习画线条,认为把笔杆竖得直直的、笔握得紧紧的,画出的线条才是中锋用笔。傅周海老师的示范让我对中锋用笔有了重新的理解,所谓豁然开朗,别有洞天。老师还把他家收藏的字画每幅都拿出来,作为教材一幅一幅地剖析给我听。他很严格,要求我把听不懂的地方记下来、背下来,自己课后去慢慢消化。这个教导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,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笨鸟,就得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。从那以后,我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:如遇到不懂,就把它背下来,慢慢揣摩领悟。

席:在您的青花仿古经历中,有没有令您比较难忘的事情?

孙:我姑姑孙嫦娥是景德镇陶瓷馆专业仿古画师,也是当时陶瓷馆仿古瓷最好的画师之一。1995年,我调入景德镇陶瓷馆工作,这就开始跟着姑姑学画元明时期的青花古瓷。姑姑教我毫无保留,把她宝贵的经验一一传授给我。元代瓷器上的绘画线条奔放,我用“吴带当风”的笔触去画元代仿古瓷,曾经得到耿宝昌先生的好评。陶瓷馆也分配公家的订单给我做,比如画顺治象腿瓶。我参照原物,画出了比较好的仿制品,得到了销售部门与客户的赞誉。